《花灯未央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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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?”
闻言,赵明煙的瞌睡骤然消散。
她腾地坐直,垂眸看向这幅已然半干的画,画中灯笼里的剪影一动不动,而身旁的地上谭林霜的影子亦是如此。
两相对比,她解颜而笑。
“那夫君想不想被我关进花灯里呢?”
她半仰起头,斜望向谭林霜,眼神里有促狭的笑,还有一些漫不经心的调调,以至于谭林霜一时半刻分不清她是不是在与自己打牙配嘴。
“倘若娘子真有这个本事,为夫甘愿被你关进花灯,成为火光下的一抹灯影。”
迟疑少顷,谭林霜拱手俯首。
“去南宅仆院。”
赵明煙利落站起,拍了拍双手,率先朝大门走去。
“嗯?”
行至门口,赵明煙发现谭林霜没有跟上,随即转身看向他。
“为何去南宅?”
谭林霜站在原地,皱着眉头。
赵明煙能明显感觉到,他有些排斥。
排斥南宅,还是排除去南宅?
赵明煙正色解释:“南宅虽已空置许久,但仆院还在使用,存放着不少竹子,做花灯,少不了竹子。”
闻言,谭林霜不露声色地笑了笑,“看来娘子已对府内的各个院落熟门熟路了。”
“还谈不上,谭府实在太大。”赵明煙话里有话。
她不清楚谭林霜有没有听出来,但他跟上了自己,并道:“除了竹子,还需何物?我让阿筠去准备。”
“宣纸、浆糊、蜡烛、绘画颜料……”赵明煙逐一道来。
半个时辰后,赵明煙便已在南宅的仆院劈竹,扎架。
谭林霜抄着手在一旁观看,时不时问上一两句。
他虽然坐拥富顺县最大的竹林,从小伴着竹子长大,却从未亲自上手劈砍过竹子,更没有拿竹条编过东西。
只见过父亲拿嫩竹条编了一个小兔子哄母亲开心,那会儿他才四五岁左右,见那竹编兔子圆巧可爱,便伸手想抢,却被父亲一巴掌拍开小爪子,说给他编个小鸡,他不干,偏要那个兔子,母亲便笑着割爱,等着父亲再编一个小鸡。
当时父亲也像赵明煙现下这般,坐在一张小马扎上,先将挑选出来的竹子劈开,再进一步劈成细条,然后拿在指尖弯弯绕绕,编出雏形。
他的眼,忽地湿润了。
“咳!”
清了清干涩的喉咙,他打破了此间的沉默,“花灯一开始便是用竹子做的吗?”
赵明煙动作一滞,思索了一会儿,缓缓开口,手上的动作也在继续,“这要从花灯的起源讲起。”
“花灯始于汉朝的宫廷祭祀,有驱邪之用,因为在佛教经典中,竹子常被用以比喻或象征,以阐述深奥的佛法教义,譬如佛教始祖释迦牟尼就有‘竹林精舍’之说。在一些佛教寺庙中,竹子还被制成了各种法器或仪式道具,竹的背后承载着深厚的宗教文化意义。”
“所以,花灯一开始便是用竹子做的。”
谭林霜明白了,“先有竹子,后有花灯。”
赵明煙点头,一个圆形的灯骨便初具形状。
经过一番细修后,她开始裱糊,用的是阿筠送来的普通宣纸。
“裱糊可以看成穿衣,为花灯穿上得体的花衣裳。”
“人不能乱穿衣,花灯亦是如此,黑蓝紫是裱糊用得极少的颜色,除非是为人物的头发上色,否则即便要用,也是能少则少。”
“这些颜色较深,难以透光吧?”谭林霜猜测。
赵明煙莞尔颔首,将宣纸剪裁规整,贴上灯骨后,再用金线贴在边缘处,既美观,也能遮住边缘的瑕疵,这叫“压边”。
紧接着就是上色,像那幅画一样,红配绿。
谭林霜弯腰凑近,细细一看,发现赵明煙配色很有一套,色调不完全饱和,明度略高,即使没有烛火照耀,放在日光下一照,亦能折射出一种朦胧美。
不愧是花灯传人!
他在心里由衷夸赞。
而等他看到花灯里旋转的人影后,更是惊奇不已,“里面的小人儿为何会动?”
“走马灯你没见过?”赵明煙挑眉而笑。
原来是走马灯!
谭林霜想起来了,父母还在世时,有年元宵节,父亲曾为他和母亲一人买了一盏走马灯。
母亲那盏是仙女散花,他那盏则是骏马飞腾。
不管是仙女还是骏马,只要一点燃,就便像被赋予了生命似的,在火光下活灵活现。
“是怎么办到的?”谭林霜分外好奇。
这个问题他以前便想问。
“算不得奇技淫巧,不过是借助了热气。”赵明煙说道。
“热气?”谭林霜没听太明白。
赵明煙解释:“里面的烛火燃烧时,会产生热气,热气升腾便带动纸片转动,造成一种‘活过来’的假象。”
“乍一看,如走马观花。”
“原来如此!”
虽然赵明煙说得平淡,但谭林霜却听得惊喜。
“夫君,送你。”
赵明煙把花灯递给了他,“其实这种花灯早在宋时便有,它们曾随着商队的足迹,沿着丝绸之路,走出我中原,遍布佛郎机。”
“已然不再是稀罕物。”
话虽如此,但谭林霜还是觉得稀奇,双手接过花灯后,就来回端看,全神贯注,竟忘了向赵明煙道谢。
“若不点火,确实平平无奇……”他喃喃道。
赵明煙不置可否,擦擦双手,坐下来收拾东西。
“诶!娘子。”
谭林霜忽地展颜,蹲下来问她:“把宣纸换成丝绸如何?会否让光影更如梦似幻?”
赵明煙眨眨眼,宋时的苏灯便是以丝绸做灯衣,而拿丝绸做花灯,放在当下,不算稀有,但…似乎不曾见到用丝绸做的走马灯。
至少,在蜀地她没有见到过。
“家中可有丝绸?”她随即问谭林霜。
谭林霜笑了,“丝绸在我们家,随处可见,咱们床上的红罗帐不正是丝织而成。”
竹摇清影罩幽窗,两两时禽噪夕阳。
“娘子,你这又是作甚?”
傍晚时分,谭林霜仅着里衣斜躺在床上,原本挂在床架上的红罗帐此刻正披在他的身上,从头到脚,遮得严严实实,若非他姿势优美,这与裹尸何异?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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